第266章 第 266 章_养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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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6章 第 266 章

  “卫姐姐……”

  “不行。”

  “陛下……”

  “不可。叫娘都没用。”

  “呜呜呜……”

  卫袭正色道:“这是关系到你性命的大事,岂能儿戏?若是早几日还未服用雨露丸的时候也就罢了,偏偏刚刚服下。只能说阴差阳错了。或许你外祖母也不想你奔波这一趟。”

  童少灼不再做声,抽了抽鼻子,将车帘子卷起来,看着窗外。

  一轮轮的灯火从她的脸上铺过去,卫袭见她眼角有泪。

  从昨日到现在,哭好几回了。

  昨日是被卫袭欺负哭的,今天是心里真的难过。

  一向都是被小心翼翼服侍的卫袭,这会儿才想起昨儿个是童少灼的第一次,而第一次她便服用了雨露丸。

  雨露丸的药性有多烈,卫袭心里是有数的。被雨露丸催着起来本就难受得厉害,卫袭也沾染上了蛇毒,一时没头没脑下手没个轻重。

  即便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,娇嫩的地方亦是娇嫩,需要好生呵护才是。

  估计那时落泪,是真的有些不舒服,但她也没多言。

  卫袭后知后觉想到这些,主动握住童少灼的手。

  童少灼将目光从车窗外转回来:“陛下,没事儿,我没闹脾气。稍微消化消化就过去了。”

  “你与你外祖母感情很深?”

  “嗯……其实我和外祖母有很多年没见了,自从我从军之后就没机会与她碰面。小时候她很宠我,无论我怎么顽皮她都温温和和,无论我问什么傻问题她都会认真回答,为我答疑解惑,并不因为我是个孩童便随意敷衍。前几年我还会时常想起她来,想着若是有一天我能平安回归故里,便要去好好探访她,陪陪她。没想到……大抵是没机会了。”

  童少灼下了御驾,往凤华宫去。

  那冬日里愈发突兀的枝叶将她的身形罩进去,宛若被一簇簇的鬼影裹挟,也像是落入了一张庞大的蜘蛛网中。

  卫袭的御驾没有立即离开。

  她听见童少灼在吟唱——

  上山采薇,薄暮苦饥。

  溪谷多风,霜露沾衣。

  野雉群雊,猿猴相追。

  还望故乡,郁何垒垒

  ……

  人生如寄,多忧何为?

  今我不乐,岁月如驰。

  汤汤川流,中有行舟。

  随波转薄,有似客游。

  ……①

  瑾岚和紫苏见童少灼总算是回来了,立即端了暖茶迎上来。

  “热泉已经备好啦!娘娘用的膏脂也都齐活,就等着娘娘回来沐浴呢。”

  童少灼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见童少灼似乎没有以往的兴致,紫苏心里不安,更是努力逗笑,聒噪得让童少灼直皱眉头。

  还是瑾岚暗地里拽了她一把,她才停下。

  竟下起雪来。

  方才黑魆魆的天际瞧不着一点儿月影子,整个宙室像是被一帘黑幕遮着,这会儿六出纷纷扬扬,在极短的时间内铺天盖地落了满地的银白。

  童少灼和瑾岚紫苏都颇为惊喜,仰头看了一会儿。

  天还是黑得瞧不见任何星光,大地苍白得发光,天地之间像是被谁用利刃狠狠地割了一刀,割出了清晰的界限。

  童少灼看着看着,心里更是难受。

  人若是死了,便什么也不知道,什么也瞧不着了吧,就像眼前这黑,永归长夜。

  立于天地之间的童少灼感受到了六出的冰凉和温柔,像是外祖母托它们来安抚童少灼似的。

  想到此处,童少灼更是没能忍住眼泪。

  “夜深了,你们都歇着去吧。”童少灼转过头去背对着瑾岚和紫苏。

  看不着她的脸,但沙哑和哽咽的声音教瑾岚听出来了,娘娘这是在哭呢。

  紫苏响亮地回应道:“奴还不困!让奴婢们服侍娘娘沐浴更衣吧!”

  瑾岚看出来童少灼想要自己独处,这紫苏,拉都拉不住,嘴得上个锁。

  瑾岚对着她的后腰掐了一把,疼得她直叫唤。

  紫苏正要和她理论,却见一挺拔高挑的身影,不知何时出现在童少灼的身后,将自己的裘衣披在童少灼的身上。

  童少灼回眸,见是卫袭,刚唤了一声“卫姐姐”,眼泪便滚滚往下滴。

  卫袭一抬手,瑾岚和紫苏慌忙退下,雪地里只剩下她们二人。

  “卫姐姐,你该受凉了。”童少灼立即要将裘衣脱下归还,卫袭上前抬起双臂,伸到了裘衣之中,环住了童少灼的腰。

  将她牢牢地抱入怀中。

  童少灼的脸颊贴在卫袭冰冷的耳朵上,风雪所带来的寒气很快被卫袭的体温驱散了。

  童少灼没再说话,将脸埋进卫袭的颈窝里,安静地发泄了一下情绪之后,正想用轻松的语气说自己没事儿了,便听卫袭道:

  “朕和你一起去。”

  童少灼一震,以为自己听错了,立即从她的怀里挣出来,瞧着她的眼睛:“什么?”

  卫袭所戴的幞头之上已然落了一层柔软的白雪,秀眉和浓密的羽睫之上也都是一片晶莹。

  她抬手将童少灼的小脸捧在手中,为她擦拭眼泪,微笑道:

  “朕与你一块儿去菿县,探望长孙胤。如此一来,即便雨露丸的药性发作,朕也能及时为你排遣。”

  童少灼似乎缓了一缓,才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。

  才相信自己没听错。

  眼泪还在眼睛里,笑容却愈发清晰:“可、可是,卫姐姐要离开博陵的话,不是特别麻烦么!要经历台省和少府画签,兴师动众!”

  “既然朕已经决定要去菿县,这些自然会处理妥当,你不用操心,尽管收拾行装便可。”

  童少灼兴奋得差点一下子跳到卫袭的脑袋上,忍不住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口。

  脸上多了一个唇印的卫袭:“……”

  “那,那咱们今夜就出发!”

  “……就算朕会处理妥当,也不可能今夜就走,起码要两日的时间。这两日你安心收拾,待出发之后朕定会全力赶赴菿县,不会教你留有遗憾。”

  童少灼全然没想到卫袭会这般顾及她的感受。

  一时间心窝里滚烫,千言万语不知该说哪句才是。

  卫袭见她又哭又笑的,无奈地将手绢拿出来,帮她拭泪。

  “好了,别哭了,快些回去沐浴歇息吧。”

  “唔……”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,有点儿晕。”

  卫袭将她脸抬起来瞧了瞧,两片红霞自脸颊上散开,被卫袭这么一碰浑身一机灵,喘出来的气儿也开始变热。

  “这是雨露丸的药效又开始发作了。”

  “啊?”童少灼没想到,“这雨露丸怎么说发作便发作,这般由着性子来?”

  卫袭笑道:“大概是随了那服用之人吧。”

  童少灼还想和卫袭斗上两句嘴,可是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,身子愈发地软,只能靠在她身上喘得越来越急。

  “卫姐姐,我好像……”

  “嗯,不用多说,朕助你排解。”

  卫袭将她带到热泉里,亲自解她的衣衫,两人一块儿投入热泉之内。

  童少灼的腰摇得厉害,卫袭将她压在池边,顺利地助她解毒。

  到最后童少灼感觉自己都快化在热泉里,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的寝屋,只记得被-干燥又温暖的寝衣包裹着到了热好的被窝里,抱着个汤婆子又倦又舒爽地沉睡了。

  卫袭在确定童少灼的高热降去,这一波的雨露丸应当是彻底退了之后,也没入睡,连夜准备离京之事。

  天子要离京,这是一件大事。

  原本卫袭想要让卫慈监国,但她还是了解自己的皇姐,便找来了礼部尚书陶意挈和大理寺卿卫承先。

  骆玄防之下,这两个人便是卫袭最要紧的心腹。

  离京之事她不希望其他闲人知晓,更不想暴露行迹。只对外说冬至将近,阴极阳升,她将去乾灵山开启祭天大典。祭天大典将会持续两月,在此期间,朝中政务就交由陶意挈和卫承先代为处理。

  卫袭早也想过,若长孙胤真的不回朝,那她便提拔这二人为左右丞相。

  虽二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,论资历恐怕未能够格。可作为帝王,最大的本事便是要会识人、敢用人。

  陶意挈和卫承先虽比不上那些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三朝元老,可他们精明强干,忠于卫苍,早就有了拜相之资。与其死板地熬年头,不若破格提升。

  这回启用他们二人监国,便是向中枢上下释放出天子之意,也是给他俩极好的表现机会。待卫袭回朝,带不回长孙胤的话,左右丞之事便能落地。

  当然,卫袭也不止是他们俩可用。

  虽说监国,卫袭亦有眼线留于博陵暗中监察二人举动。

  若有二心,密令立启,卫袭的密使可先斩后奏。

  ……

  卫袭一夜未睡,一直忙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。

  安排好了一切,便差人去备驾了。

  陶挽之散班之后立即去了承平府,就怕卫慈又在饮酒,糟蹋自己的身子。

  没想到去了承平府,家臣说殿下这一整日没再饮酒,也没睡多长时日,半个时辰前更是说想要登山望远,去明日山庄了。

  陶挽之追去明日山庄,在西峰山道上寻到了她。

  见到卫慈时,卫慈穿着一身轻便的短衣窄裈,这险要难走的西峰她都爬了一大半了,没出汗也没喘。

  倒是把陶挽之累个够呛。

  卫慈还笑话她:“年纪轻轻,爬个山也爬不过我。”

  陶挽之一口气爬了这么高,见着好端端的卫慈,喘得说不出话,便随意让卫慈笑话着,不反驳,就跟在她身边。

  卫慈双手背在身后,脚步轻盈地上台阶。

  她望着层层叠叠红透的枫叶道:“怎么,怕我想不开?至于么。”

  陶挽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,就紧紧跟着她。

  “殿下怎么想到来爬山了?”

  “活动活动筋骨,人老了,身子容易锈。”说话的工夫,卫慈又爬了好几个台阶上去。

  陶挽之半步不离,等两人登上西峰的观景台时,陶挽之后脖子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。

  卫慈瞧见了,便用手绢帮她抹去。

  夕阳之下,卫慈单手捧着她的脸庞,吻她,品味着她的温柔小意。

  换作以往,卫慈这番热吻早也让陶挽之身子发软,恨不得吻再绵长一些,不想结束。

  但今日她却主动分开了。

  “殿下,您要是再不启程,若留下遗憾,定会后悔的。”

  卫慈就像没听懂她的话:“后悔什么?”

  陶挽之深吸一口气,说出了那个让她计较了多年的名字:“后悔没有去见长孙胤。我知道殿下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未解,那是殿下的心尖刺。这根刺一直扎在殿下心上,让殿下迄今无法释怀。若长孙胤这次真的挺不过去,而殿下未能一解心愁,一定会抱憾终身的。”

  卫慈目光凝滞了几息,就要开口时,陶挽之握住她的手,阻止她说那些自欺欺人。

  “我知道殿下心气儿高,曾经伤害过殿下的人,殿下自行再找去的话恐怕会有些难堪。可是……一辈子的心结与一时的难堪相比,重要吗?殿下难道不想让长孙胤亲口回答——要是殿下不是皇储,不姓卫,她也孑然一身,你们以天底下最最平凡的身份相遇,是否能给予殿下更多的情感——您不想知道答案吗?”

  卫慈手中微微一颤,收了回来。

  “去吧,殿下。”漫天的夕阳都映在陶挽之的眼眸里,她言之殷殷,情之切切,“人死灯灭,再也不会开口。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。”

  两日之后,陶挽之到承平府找卫慈时,她的寝屋空无一人。

  问她去了何处,承平府的家臣也不知晓,只说她就带了两位婢女和一队侍卫,昨夜就没见到人了。

  陶挽之心里说不上难过,也并不开心,但切切实实的如释重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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