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5.一五四章_恰逢雨连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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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5.一五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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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长平侯过世后,光耀一时的侯府徒留一个空架子,好在圣上念任暄谦恭有度,御封他为礼部郎中。

  明日是殿试,任暄在衙署核对了一日贡士名录,等到散值归家,已暮色时分了。

  春雨初歇,灼灼霞色笼罩天地,他老远分辨出府外站着的人是苏晋,心里猜到她的来意,一时喜出望外,遂命下人请到厅堂,以好茶奉上。

  苏晋将密帖取出“请小侯爷过目。”

  任暄五年前就读过苏晋的文章,彼时她方入翰林,一手策论清放干净,颇具名气。

  他咧嘴笑道“你文章太好,就这么交给殿下,他也不能用的。我稍后会于取辞措字上做些改动,你放心,绝不让翰林那老几个瞧出端倪。”

  苏晋道“全凭小侯爷做主。”

  任暄仔细将密帖收了,想了想问“你甘冒此风险,可是在京师衙门呆不住了?我在吏部有熟人,说是詹事府录事有个缺,虽只是九品,好歹在东宫手下做事,比起京师衙门体面许多,你可有意?”

  苏晋一时默然,未几才道“小侯爷既在礼部,必然晓得晁清失踪一事吧。”

  任暄称是,苏晋续道“晁清与下官乃故旧。我去贡士所问过,他失踪当日,太傅府晏三公子曾来找过他,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,且二人有过争执。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时候,晁清人还在,也查不到少詹事头上。我官微言轻,自知闯不了太傅府,只请小侯爷能让我与晏三公子见上一面,也好当面讨个究竟。”

  任暄没料到苏晋此番周折,为的竟是旁人。往细里琢磨,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,应天府衙门大约不愿得罪人,想将这案子摁下,苏晋不得已,才甘冒大不韪,私回了密帖,找到侯府来的罢。

  这也算是舍己为人了。

  任暄思及此,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,言语上也亲厚几分“不瞒苏贤弟,为兄因一桩私事,实在不便领贤弟去太傅府拜访。不如这样,明日一早,你扮作随侍与为兄一同进宫。晏子言每日五更必从金水桥畔过,为兄帮你拦下他,你也好问个明白。”

  是夜,苏晋依任暄之言,就近歇在侯府。翌日四更起身,匆匆用过早膳,上了马车,任暄又问道“这朝廷上下,除了翰林那老几个,贤弟便不再识的谁了罢?”

  苏晋应道“彼时在翰林院只顾修书撰文,与人结交甚少,且只有区区数月,当不会有人认出下官。”

  任暄道“这就好,你是不晓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,治纪甚严,若叫人瞧出端倪,发现我与贤弟纲纪不振,就不好收拾了。”

  苏晋愣了一愣,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,做出一副眼观鼻,鼻观心的态势“哦,倒未曾听说过此人。”

  正午门前,车马止行。又因宫中为消弭火患,禁了诸臣灯火,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可乘轿提灯而入。

  五更不到,金水桥畔寥寥站了数人,都在等掌灯内侍前来引他们入宫。

  任暄领着苏晋等在桥头,到了五更正刻,晏子言果然踩着梆声来了。

 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,将话头引到殿试,就道“昨日核对贡士名录,本该有八十九名,没成想失踪了一个,去衙门一问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的。礼部这头要应付差事,报的是家急返乡,但你也晓得罗尚书爱究细儿的性子,回头怕他问起,又差下头行走去贡士所打听了打听,可巧了,那处武卫说这贡士失踪前,你去过一趟。”

  晏子言“哼”了一声“胡说八道。”又眯着眼问“小侯爷拿这话来问我是甚么意思?疑心我将人劫走的?”

  他生的长眉凤目,一身朝服也穿出广袖长衣的气度,宛如古画里的魏晋名士。只是大英雄能本色,真名士自风流,晏子言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,是曲高和寡得过了。

  任暄笑道“若是怀疑你,我还来问你做甚么?通风报信么?”

 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,也以为是,目光不经意落到苏晋身上,不由道“怎么,身边换人了?”

  任暄道“阿礼病了,就随意带了另一个,也巧,昨日就是差他去贡士所上打听的。”

  苏晋上前打了一个揖“小人贾苏,拜见少詹事大人。”

  晏子言没有接话,上下打量着她,一时没移开眼去,苏晋又道“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,但贡士所的武卫并非空口无凭,他们说少詹事去过,是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的。”

 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,以为在听笑话“一群莽夫信口开河,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,本官从来爱惜如命,绝不外带身侧,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?”

  苏晋抬头直视晏子言,摊开右手“那么依少詹事所言,小人手里的这枚玉印是假的了。”

  天尽头只有月色,羊脂玉所制的印章莹润生辉,晏子言的脸色瞬时变了,伸手就要夺玉印,苏晋却先他一步收回手,淡淡道“看样子却不是假的。”

  晏子言怫然怒道“你是甚么东西,竟敢问责本官!”只是月色下,苏晋茕茕孑立,淡漠冷静的样子,叫他觉出一丝似曾相识,“不对,我像是见过你的,你是——”

  金水桥另一头照来一星光亮,众朝臣本来凑在一处瞧热闹,被这光亮晃了眼,俱作鸟兽散。

  二品以上大员因不必等候灯火,没几个早来的,能五更天到正午门的,大约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铁面菩萨了。

  任暄心道不好,只盼着菩萨的轿子能隔开全世界,什么动静都听不见才好。偏偏菩萨就在他跟前落了轿,轿前的掌灯随侍还和和气气地招呼“小侯爷早,少詹事大人早。”

  苏晋听声音耳熟,抬起眼皮看了一眼,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给她送伞的那个。不用猜,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肃静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。

  柳朝明不言语,连神色也是寂寂然的,一旁的掌灯随侍又道“老远就听见小侯爷与少詹事大人兴致正高,不知是聊甚么,叫小人也来凑凑趣。”

  任暄十分谦和“安然哥子说笑了,少詹事不过是瞧着我换了个面生的随侍,随意问了几句。”言罢还给晏子言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大事化小。

  哪里知晏子言不吃这一套,凉凉道“面生?我看是面熟得很。”他往前两步,对面站到苏晋跟前,“我已记起你是谁了,景元十八年的进士,苏晋苏时雨可是?”

  昔日与晏子言不过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,连话都没说过,实没成想他竟记得自己。

  眼下百官俱在,且还有个察核官常的左都御史,假扮官员随侍,这错处说起来也不大,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,因此是万万不能认的。

  苏晋只当自己是个长重了样的,旁若无事地看着晏子言,张口问道“什么苏时雨?大人是不是记岔了?”

  晏子言冷笑一声“你大可以不认,却不要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你!”双袖一拂,转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“柳大人,景元十八年恩科,您去杞州办案,回京后,在诗礼会上提起当地的解元苏晋苏时雨,说其文章有状元之才,正乃眼前之人也!”

  夤夜只得一星灯火,映在柳朝明眸深处,轻轻一晃,如静水微澜。

  半晌,他淡淡道“是么?”顺手拿过提灯,举在苏晋近前照着看了一会儿。巧言令色,冥顽不灵,跟那日在大理寺风雨里见着的样子一般无二。

  柳朝明将提灯递还安然,转身回轿,冷清清说了句“不认得此人。”

  任暄没想到这一茬儿瞒天过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笔带过,大喜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侥幸,忙拉着晏子言拜别了御史大人的官轿。

  正巧引群臣入宫的掌灯内侍来了,晏子言再看苏晋一眼,“哼”了一声,甩袖往宫里而去。

  任暄扭头盯着他的背影,等人走远了才对苏晋道“晏子言这个人,脾气虽坏点,但为人还算敢作敢当,我看他方才的反应,委实不像去过贡士所,可你手里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。”

  苏晋道“是,我也疑心这个。”

  任暄来回走了几步,说道“这样,你且先在此处等着,待会儿为兄送完密帖,抽空子去詹事府打听打听,看看晁清失踪那日,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。”

  苏晋看周萍一眼,提点道“谨言慎行,言多必失。”

  周萍没能领会她的深意,回道“也没甚么,早前我遇上户部的沈侍郎,他穿了一身便服,与我说他是都察院打杂的,害我违反了纲纪,险些犯了个不敬之罪,还好左都御史大人慧眼如炬,明辨是非,并未曾跟我计较。”

  说着,又打量了朱南羡一眼,续道“方才我甫一见南校尉,看您气度威仪,丰神俊朗,像是个皇亲国戚似的,以为你们宫里的人都有这穿便服诓人的恶习,原来竟是个校尉,当真失礼失礼。”

  朱南羡道“周兄弟,客气客气。”

  苏晋又看周萍一眼,说“旁人是吃一堑长一智,你是吃一堑短一智。”

  周萍又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,责备道“你还说我,我倒是要说说你。你平日与人结交,应当慎重些,像是南校尉这样的就很好,可换了沈侍郎这样的,那便万万结交不起。更莫说当日的十三殿下,他一来,我们衙门上上下下头都磕破了,也仅仅只能觐见殿下的靴面儿。杨大人隔日膝头疼得走不了路,还说等你回来要提点你,可不能再将十三殿下往府衙里招了,咱们府衙小,供不起这位金身菩萨,你可记住了么?”

  苏晋最后看周萍一眼,觉得他已无可救药,决定不再搭理他。

  倒是朱南羡被这番话说得好不尴尬,只好郑重其事地代答“嗯,已记住了。”

  三人并行着出了宫,张罗了马车往京师衙门而去。

  刘义褚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了,见回来的是三个人,其中一位不认识的还有些眼熟,便捧着茶上前招呼“这位是?”

  周萍道“这位是南霭南兄弟,金吾卫的校尉,为人十分和善。”

  刘义褚点了一下头,一边将朱南羡往府里引了,一边问苏晋“你在宫里,可有打听到元喆的消息?”

  苏晋步子一顿,垂眸道“下了诏狱,没能撑过去。”

  身旁的三个人都愣住了,刘义褚问“怎么死的?”

  苏晋微一犹疑,道“自尽。”又添了一句“咬舌自尽。”

  廊檐在偏堂外打下一片暗影,刘义褚站在檐下,往堂内望了望,苏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里头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,佝偻着背脊,满脸皱纹大约已过花甲之年,看他几人走近,立时从座椅上起身,且喜且畏地看着他们。

  周萍道“这……这怎么开得了口?”

  苏晋咬了咬唇,斩钉截铁地说“暂且不提。”迈步跨进了偏堂内。

  周萍一愣,一时没叫住她,只好转头问朱南羡“南校尉,你是宫里头的,你听说过这事吗?元喆他,怎么自尽了呢?”

  朱南羡愣怔地看着苏晋的背影。

  许元喆他知道,当日苏晋拼命从如潮的人群里救出来的探花郎。

  是啊,好不容易救出来,怎么就死了呢?

  他略一思索,没答周萍的话,也跟着苏晋进了偏堂。

  老妪一见苏晋,颤巍巍走近几步问道“是苏大人?”便要跪下与她行礼。

  苏晋连忙扶住她,道“阿婆不必多礼。”想了一想,又垂眸道,“阿婆,元喆一直视我为兄,他的阿婆便是我的阿婆,您还是叫我的字,唤一声时雨罢。”

  老妪道“这不行,大人便是大人,是青天老爷,可不能没分寸了。”却一顿,一时满目企盼地望着苏晋,切切道“苏大人,草民听周大人说,元喆被叫去宫里,听说是皇上要封他做大官了,您知道他啥时候能出来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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