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3、共饮此杯_咸鱼飞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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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3、共饮此杯

  “阿嚏!”宋潜机偏头,摸摸鼻子。

  引路的侍女们一齐笑了。

  其中最年幼活泼的忍不住道:“看来宋公子真是第一次来,还不习惯‘红尘酒’的味道,以后多喝几杯就好啦。”

  月上中天,夜还漫长。拍卖会结束,宴会才真正开始。

  宋潜机走到三楼时,正赶上一群健壮仆役扛来一缸缸烈酒,越过栏杆倾倒入场中莲台。

  飞流直下的酒瀑将莲台注满,变作一方绯红酒池。

  男女舞者身着薄纱,系着彩绸,荡秋千般凌空飞舞。满堂客人痛饮狂歌,大笑大醉。

  酒香浓烈刺鼻,混合各种花香脂粉气,令宋潜机略感呼吸不畅。

  “见笑了,宋某素不饮酒。”他说。

  另一位侍女道:“红尘酒是金宫特制,多少嗜酒如命之徒为这一口千里迢迢奔来西海。宋公子不妨尝尝,我在家的时候也不喜欢,现在每天都要喝呢。”

  “在家的时候?”宋潜机微微皱眉。

  因几句闲谈,他重新打量众女,发现她们说话口音、习惯各不同,可见不是金宫从小培养的人,且谈吐气质大方毫不露怯,不像侍婢。

  宋潜机又问她们练过什么功法,来自何处,不禁越问越气。

  ——这群少女皆出身名门,修习正道功法。虽不如华微宗之流显赫,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门派。

  是孟河泽强抢少女,掳来这些女弟子做侍妾?还是那些中小势力,迫于邪道之主淫|威,不得不献人?

  好你个孟河泽,在千渠当大师兄,就拐华微宗外门弟子。

  在西海当大魔头,就拐别家闺秀?

  说话间,十余个身缚锁链,看不出人形的囚犯被押入场,跪在莲台边。

  一人身穿黑色长袍,姿态优雅,表情闲适,抄着剔骨刀慢慢割下他们四肢,欣赏后者痛呼的惨状。

  花醉酒浓的宴会蒙上一层血色,醉酒众人却因这种血腥刺激更加兴奋,一阵阵欢呼起来。

  宋潜机冷眼看着:“行刑的是金律?”

  侍女笑道:“不错,正是右护法金律大人。”

  “被杀的这些刺客,大部分都死在刑堂,留几个宴会上助兴罢了。”

  “让大家都看看,敢来进犯我金宫,就是这种下场。”

  主持高呼道:“邪佛万岁。”

  邪道万众齐声响应,就连宋潜机身旁引路的侍女停下脚步,郑重道:“邪佛万岁。”

  酒池肉林的狂欢中,宋潜机背后窜上一道寒意。

  这些花容月貌的女修们少不更事,热情待客是真,残忍轻浮也是真。

  举目四望,邪佛座下人皆如此。恐怕只要孟河泽一声令下,现在待他亲切温柔的少女们,立刻争先恐后将他推上断头台。

  终于踏入顶楼,忽一阵清风拂面,空气瞬间变得清新。

  因阵法缘故,喧闹像被隔在很远的地方,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丝竹曲声。

  仿佛与楼下彻底割裂成两个世界,闻不到血腥味和酒味,只有淡淡烟气和檀香。

  安静甚至肃穆,如深山隐古刹。

  领头侍女推开房门,轻声道:“宋公子到了。”

  宋潜机踩在雪白的长绒地毯上,像踩在云端。

  楼下金碧辉煌灯红酒绿,这间屋子却素净至极。白地毯白墙壁,空中垂着一道道白纱幔,像血河谷地下冰洞。

 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撩开垂纱,将他拉进来。

  “你现在是全修真界最值钱的男人,可要让我仔细看看。”金桃夫人围着宋潜机转了一圈,轻摇孔雀扇,“哎,当真好看,这钱花得不冤枉。”

  侍女们嬉笑不止。

  宋潜机后退两步:“邪佛何在?”

  “你倒聪明,自己站上台去,不然金刀绑你押你,你可要吃苦头。”金桃夫人道。

  宋潜机不理会,用剑柄拨开一层层飘荡的白纱幔,直径往深处去。

  他凶名在外,孟河泽岂会不设防。

  金钗夫人做戏,若他上钩自然方便。若不上钩,屋内还有埋伏。

  没想到他过于配合,自己上台当了今晚拍卖会的压轴拍品。

  这屋子大得出奇,因纱幔阻隔像座迷宫。

  宋潜机停步,高声道:“我不是来杀你的,你可还记得我?孟河泽!”

  孟河泽三字一出,满殿灯火骤然熄灭。

  月光清泠泠,不知穿透哪扇窗户照进来。帐幔影子落在白墙上,如水藻交错,鬼怪夜行。

  “邪佛名为孟争先。孟河泽又是谁?”金桃夫人喝道,“越能忍耐,所图越大,你今夜忍下被叫价之辱,到底想干什么?“

  她挥袖,十道纱幔疾疾射出,如铁索向宋潜机周身缚去。

  宋潜机正要出剑,忽听房间深处响起一道声音:“让他进来罢。”

  声音极平静,像不沾烟火气的神佛开口。

  金桃夫人应声收手,再不多说一句。

  帐幔层层分开,让出一条路,宋潜机独自向前,行了十余丈,先看见一扇窗户。

  这扇窗户足有三人高,彻底打开,正对着西天满月。

  一人身披红衣,月下打坐,眼帘低垂,缓缓掐动佛珠。

  雪白长发垂落膝头,被涌涌夜风卷起,似层叠雪浪。

  他沐浴月华,松松披着暗红袍子,露出白玉般的胸膛。

  本该是一尊不染尘埃的玉佛像,然而从他手背到胸膛,布满妖异的暗红色刺青花纹,像某种有生命的恐怖活物在他体内生长。

  妖邪之气扑面而来。

  这便是邪道之主孟争先。饶是宋潜机上辈子见过,现在早有心理准备,也一时难以接受。

  “你……”宋潜机问,“还记得我吗?”

  “不敢忘。”孟争先掐佛珠的手停了,忽一抬眼,“本座感谢你。华微宗一别,久违了。”

  血红的瞳,雪白的发。

  宋潜机怔了怔。以德报怨?邪佛有这么甜吗?

  孟争先将佛珠收回腕间,起身振袖:“当年若不是你推我一把,我现在还在华微宗挖灵石矿,苦苦等待机会。就算进了内门,也是内门最低等的普通弟子,何时才能熬出头?没有你,就没有今天的我。所以我不仅不恨你,反而要谢你。你于我有再造之恩!”

  “你,谢我?”宋潜机觉得荒唐。

  “有你,才有今天坐拥西海的邪道之主!无论你为何而来,且与我饮一杯。”孟河泽抬手,酒盏飞入他手中。

  他递给宋潜机一只。

  “不对。”宋潜机想了想,仍觉得这逻辑哪里有问题,“你不该谢我,因为你现在过得不好,不快乐。”

  孟争先好像听见最大的笑话,竟然勾起嘴角:“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?”

  “金宫之巅,红尘斋场。”

  “你听外面的声音,听见了什么?”

  “吵闹声。”

  “是笑声。”邪佛举着酒盏,自饮一杯,“这里是世上最多欢笑的地方。”

  宋潜机侧耳细听。

  女人银铃般的笑,男人粗豪的笑,赌徒癫狂的笑,大笑娇笑媚笑讪笑,他几乎被笑声淹没。

  初来乍道的年轻修士若被繁华迷了眼,只会以为得道后飞升也不过如此。

  “在这里,抛下一张道貌岸然的人皮,就能享受极乐。”邪佛一步步走近,声音似蛊惑,“你可以留在我身边。”

  宋潜机恍然。

  邪佛就是用残暴中一点温柔假象,引诱那些少女前赴后继地飞蛾扑火。

  他摇头:“如果这里真是世上最多欢笑的地方,为什么你不会笑?”

  你为什么冷漠阴沉,一言不合就杀人?

  你为什么还如此痛苦?

  “你说我不会笑?”邪佛轻笑道。

  宋潜机继续道:“在华微宗的时候,你不是这样笑的,我见过。孟河泽,我是来救你的。”

  邪佛注视着他:“我一无所有,推我下地狱的是你,我坐拥西海,说要来救我的也是你。宋潜机,你真以为我不愿杀你?”

  宋潜机感到一阵无形压力。四周温度骤降。

  邪佛动了杀心。

  “你相信我。”宋潜机觉得这话极没有说服力,“只要你能相信我,我什么都可以做。”

  “是吗”邪佛杀意稍散,垂眸道,“喝了这杯酒。”

  他派人查过,在某些方面,宋潜机这个散修,比名门正道更自苦无趣。

  不喝酒,不赌钱,不好美色,杜绝世上一切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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