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 拜访
公历七月二十四日。
上午九点。
彤光温澈，难得的好天气。
背着只刚买来的学生时代常见风格背包，一道普通的身影从出租车上走下，稳稳踩在了黄青相间的地砖上。
站在巷弄的出口处，这位乘客却没有急着迈开步子，反倒是四处张望了一番，注视着街边鲜活的光景，人来人往，楼宇纷陈。
推着小吃车叫卖双酿团与薄荷糕的街边师傅；热火小店里飘出苏式汤面的辛香，虽说往往面条寡淡，但汤好吃，浇头更好吃；隔夜的卤头勾芡下锅，就着切摊薄片的早市鲜肉滚过面粉，卷成筒条，滋滋声中炸起一片油酥……
脸上透着难言的神色。
那是一种……饱含唏嘘与怀念的色彩。
——就像很多年后，回到了往日的街道上，看着那些已然在记忆中消磨成灰的东西，再一次活生生的，色彩鲜明的出现在你的眼前，激活了印象中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。
那种无言的怀念，感动，叹息……
可那个正从街边漫步走过的人……终归也已不再是当时的人了。
……
戴着顶长斑遮阳帽，拿上一只随手买来的巧乐兹经典巧克力脆皮雪糕，年轻的大学研究生独自走在大街边，目光逡巡，耐心的沿着街边楼房一个一个号码牌地往下数。
就像童年时，孩子们穷极无聊的小游戏那样专注。
直到数着数着，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分外老旧的小铺面前。
新华路三百六十号。
门外的隔墙上涂满了各式纸浆，一层盖着一层，白的黄的，新的旧的。
纸条小广告，五金开锁，疏通下水道，房屋租售，老中医秘方等等一应俱全，大片杂色涂漆将不同的电话号码扭扭歪歪印在了墙壁间，听任日晒雨淋。
一个看着至多二十来岁的姑娘坐在店门口，穿着身轻快的鹅黄色斑纹打底衫，面前摆着张电脑桌，上面却没有电脑，只是养了几盆如多肉之类的小型观赏盆栽在桌架上，色泽各异。
贝绿、浅粉、红、紫、灰蓝……
一盆盆短厚立体的叶片，如大朵花瓣般紧凑团簇，看着种的很是精神，颇为养眼。
相比之下，人脸上那副细柄金属框眼镜下，却还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，本来还算靓丽的面容立时失色不少，此刻正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，孜孜不倦地玩着手机。
毫无磨光迹象的水泥地板上，积着明晃晃的灰。
往里面瞅两眼，连墙壁都是一副灰不溜秋，从未刷过粉的毛坯房模样，还挂着两三面宽木牌，薄纸底上写着一行行小字:
——吉安苑四单元二栋501出售清水房一套，有意请联系XXXXXXXXXXX
诸如此类的租售房屋门面信息。
明摆着的，这是个房产中介小铺。
有人撇撇嘴，几口把那只捏得都快要化开的雪糕吞进了肚子里。
可惜，运营得明显不太走心，连个门面装修都没处理好，真要是以此为业，一天到晚怕是也没几个人会进来。
又或者说……它其实本也不是为了这些表面用途而运行的。
……
舔了舔嘴角，像是面对着什么难题一般，刘青山抬脚跨进了店门。
“您好，看房吗？联系电话就在对应房屋信息上，如有看中房产的话，您直接拨打后面电话联系咨询即可。”
抬头扫了一眼来人，见到是个没印象的陌生客人，那个桌前的姑娘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吐出了大段招呼话语，却丝毫也没有起身的意思，浑然一副摸鱼成自然的模样。
随意摊摊手，示意顾客请自便，她再无二话地低下头去，眼神专注投落回屏幕上，继续玩着自己那只菱纹花壳的手机。
明显被调为低声外放模式的扬声器里，不住传出各种击打、角色台词、技能的特别音效，直到一声重调如感叹的“Shutdown!”，与语音中那一听就是中小学生的稚嫩声线咆哮起来：
“草泥马（一种神兽）！你们会不会玩啊！三抓一还被换了两个！浪费老子今天宝贵的游戏时间！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菜的上野！”
听得旁边的人忍不住捏了捏鼻子。
所以说，能不能走点心啊？哪家的店员是这样干的啊？就你这接待顾客的态度真不会被老板当场开除吗？
哦，你说你们这不是正经店啊？
那没事了。
叹了口气，没有按对方所说一样去理会那些墙边的房产信息标牌，刘青山站在桌前，曲指不轻不重地扣了扣桌子，就像刀刃落在了磨石上。
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，显然也没有和她废话的意思。
“早上好，覃芸小姐，我没有预约，不过我需要上二楼去找一个人。”
几根涂着淡色指甲油，正在敲击屏幕的纤纤手指动作僵住了一下。
低下头，那双乌黑边缘的眼睛从镜片上方重新投向了他，眸子里像是镀上了一层晕光，却是分外灵动，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。
“生面孔。也没有预约……这位顾客，你应该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吧？”
她并不认识眼前这张看来二十余边上的脸，眼前的客人却表现得似乎知道她。
“当然。”
刘青山露出了一个不太寻常的笑容，明明是张青春鲜活的脸上，却陡然显出了几分无力转圜的苍老感。
他的声音低了下来，靠近到姑娘的头边，语气放得很慢，“特调局下属的辖区内小型办事处。我知道，许州这里的特调局刚成立不久，连铺开管理的机制多半都还未完成，但从上往下，你们各队也肯定已经有了直接负责人，对不对？”
“请马上通知你们队的上级，为我联系到冯振远冯局长，或者能够接触到那位冯局长的人，告诉他一句话，立刻联线许州地区的‘甲0327号’转接过来，十二个小时内我就要见到那位本人，过了时间，就请冯局长后果自负。”
“我肯定不会是在开玩笑，其他的都不要问，这不是你能够接触的事情。”
话音慢条斯理地落下，有人重新站直了身子。
连着桌面上的花盆也震了一震，像是有人不安地抬腿，无意中撞动了桌底。
也就是这时，他还算满意地看到，这位原本漫不经心的年轻姑娘肩膀微微抖动，嘴唇微抿，耳边寒毛根根都竖了起来。
手游的音效随之消失。
即便对方说的很多都未必能听明白，可只要能够对上哪怕只有其中一部分信息，就足以验证几分真伪了。
谁又会是傻瓜呢？
这个小姑娘不过僵硬了三两秒，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现状：自己摊上大事了！
那双看似睡眼惺忪的眼神里，有更多光亮透了出来。
带着几分上班时被人抓到摸鱼般的尴尬感，她没有丝毫的迟疑，立刻遵照对方的要求开始了动作。
“请问您是？”
坐直了身子的覃芸那股精神陡然变了个样，刘青山甚至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细微窥探感在身边涌起。
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。
“我现在还只是个无名人物，那位冯局长应该是没有听说过的。等真见了面，再说其它吧。”
跟着覃芸从屋里的侧门刷卡登上二楼。
刘青山耳廓微动，听到这位小姑娘一边抽身去打着电话，一边很有眼色地额外低声打着招呼，让同事为客人准备好茶水。
他无声地笑了笑。
那位从吧台后方起身走来的的大个子并未多事，没有多余的搭话，没有过剩的好奇心，那只大手稳稳放下茶杯之后，也只是礼貌地询问了一声，是否还有别的需要。
在得到“客人”明确的拒绝后，魁梧的个子便转身回到了运营吧台后面，沉默地继续面对着罗马石台面上那一张笔记本电脑，一双大手五指翻飞，疾风骤雨般在键盘上跳动着。
只偶尔，他也会不动声色地向着客人这边侧目扫来两眼。
相互打量。
刘青山独自靠在张悬空藤椅上，平缓呼吸调节心跳，四处扫视着这几乎没有几个人的偏休闲化环境。
别看他这幅偶尔端起茶杯轻呷几口，就如同寻常茶客般的作风，一副平静无话的模样。那颗脑子里，实质上却是截然相反的一面——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转动的头脑风暴，几乎让人额头上渗出点点汗液来。
如果没看错，这一层原本应该是个偏向年轻人顾客的休闲茶厅，看着各种装饰也确实都偏向于清雅明快的风格，只是运营生意多半不算太好。
据“后来”档案解封，当时许州本地特调局初步组建的时候，在区域内试点执行小型信息站覆盖模式，这里就被连着东西一并收购了下来，充作其中的办公点之一。
也是仅有的一两个他还勉强能记起位置的“地点”了。
主要是因为这“新华街360号”的地址，相对而言确实还算比较有标志性。
不过现在看起来，甚至就连这层建筑都还没有过多的改装，恐怕这地方确实是刚启用不久，常驻人员也没有几个。
喝着茶，他单手不着痕迹地掏出了一张纸条，解开折叠，重新细细看了一眼内容，又将叠成方形的纸块收回到衣兜里。
静静地喝着调茶，混着大片薄荷，整粒西柚，少许冰糖，那股在开水冲泡下绽开的茉莉花香，似乎让人精神都不自觉安定下来几分。
说起来，刚才给自己泡茶那个大个子，连着之前楼下那位覃芸小姐，目前应该都已经是许州本地特调局的正式编制了。
这个大个子看不出来什么，单看那魁梧身板，有不小概率是肉体系的突变觉醒。而这位黑眼圈浓郁的覃小姐倒是有点印象，如果没记错，是个比较少见的感知型能力者，主要本事都集中在那颗黑发飘飘的脑瓜上，可以在集中精神时一定程度上感应到生物体的“表征能量强度”。
在尚未没有完成修炼体系普及，令更多的人得以开发潜力，踏入超凡，“神通自生”之前，这种具备额外感知性能的稀罕人才，理所当然的只能充当二线人员。
“当年”那几次刘青山见到她，基本都是在例行超凡人员检测登记的时候，也算是有了数面之缘，留下了点印象，可比现在这幅青葱年华的模样要成熟得多。
记得更往后……她应该还会参与国家逆向工程来着？也算得上是一位为涉及特殊视界，侦查评定等方面的超凡技术积累做出了些贡献的有功人士了。
说不准刘某人“以往”用过的哪一版特别要素探测仪，就有着别人的几分功劳在内。
苦涩的茶香在嘴中散开，有人放下玻璃杯，看着杯面上折射出的千百细碎人影，蓦得有些想叹气。
岁月从来无情。
直到此时，看到这些“旧人”，他才终归想起了些许痕迹。
包括那个任期之长极为少见的，直到近十年后才终于卸任换人，却还时常被一些朋友提起的——许州地区的“甲0327号”，此时，似乎也在印象里显得略略鲜活了几分。
毕竟是许州的老乡。
在回来之前，刘青山曾经一度紧密关注过这些“同乡”的成就，有的青云直上，有的埋入黄土，有的和他自己一样悄然无声……
直到后来，发生了些事情。从那之后，他就再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了。
可直到这一次，或许可以不一样些了吧？
有人的眼神很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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舔了舔嘴角，像是面对着什么难题一般，刘青山抬脚跨进了店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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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头扫了一眼来人，见到是个没印象的陌生客人，那个桌前的姑娘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吐出了大段招呼话语，却丝毫也没有起身的意思，浑然一副摸鱼成自然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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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说，能不能走点心啊？哪家的店员是这样干的啊？就你这接待顾客的态度真不会被老板当场开除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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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没事了。
叹了口气，没有按对方所说一样去理会那些墙边的房产信息标牌，刘青山站在桌前，曲指不轻不重地扣了扣桌子，就像刀刃落在了磨石上。
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，显然也没有和她废话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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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下头，那双乌黑边缘的眼睛从镜片上方重新投向了他，眸子里像是镀上了一层晕光，却是分外灵动，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。
“生面孔。也没有预约……这位顾客，你应该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吧？”
她并不认识眼前这张看来二十余边上的脸，眼前的客人却表现得似乎知道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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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青山露出了一个不太寻常的笑容，明明是张青春鲜活的脸上，却陡然显出了几分无力转圜的苍老感。
他的声音低了下来，靠近到姑娘的头边，语气放得很慢，“特调局下属的辖区内小型办事处。我知道，许州这里的特调局刚成立不久，连铺开管理的机制多半都还未完成，但从上往下，你们各队也肯定已经有了直接负责人，对不对？”
“请马上通知你们队的上级，为我联系到冯振远冯局长，或者能够接触到那位冯局长的人，告诉他一句话，立刻联线许州地区的‘甲0327号’转接过来，十二个小时内我就要见到那位本人，过了时间，就请冯局长后果自负。”
“我肯定不会是在开玩笑，其他的都不要问，这不是你能够接触的事情。”
话音慢条斯理地落下，有人重新站直了身子。
连着桌面上的花盆也震了一震，像是有人不安地抬腿，无意中撞动了桌底。
也就是这时，他还算满意地看到，这位原本漫不经心的年轻姑娘肩膀微微抖动，嘴唇微抿，耳边寒毛根根都竖了起来。
手游的音效随之消失。
即便对方说的很多都未必能听明白，可只要能够对上哪怕只有其中一部分信息，就足以验证几分真伪了。
谁又会是傻瓜呢？
这个小姑娘不过僵硬了三两秒，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现状：自己摊上大事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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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请问您是？”
坐直了身子的覃芸那股精神陡然变了个样，刘青山甚至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细微窥探感在身边涌起。
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。
“我现在还只是个无名人物，那位冯局长应该是没有听说过的。等真见了面，再说其它吧。”
跟着覃芸从屋里的侧门刷卡登上二楼。
刘青山耳廓微动，听到这位小姑娘一边抽身去打着电话，一边很有眼色地额外低声打着招呼，让同事为客人准备好茶水。
他无声地笑了笑。
那位从吧台后方起身走来的的大个子并未多事，没有多余的搭话，没有过剩的好奇心，那只大手稳稳放下茶杯之后，也只是礼貌地询问了一声，是否还有别的需要。
在得到“客人”明确的拒绝后，魁梧的个子便转身回到了运营吧台后面，沉默地继续面对着罗马石台面上那一张笔记本电脑，一双大手五指翻飞，疾风骤雨般在键盘上跳动着。
只偶尔，他也会不动声色地向着客人这边侧目扫来两眼。
相互打量。
刘青山独自靠在张悬空藤椅上，平缓呼吸调节心跳，四处扫视着这几乎没有几个人的偏休闲化环境。
别看他这幅偶尔端起茶杯轻呷几口，就如同寻常茶客般的作风，一副平静无话的模样。那颗脑子里，实质上却是截然相反的一面——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转动的头脑风暴，几乎让人额头上渗出点点汗液来。
如果没看错，这一层原本应该是个偏向年轻人顾客的休闲茶厅，看着各种装饰也确实都偏向于清雅明快的风格，只是运营生意多半不算太好。
据“后来”档案解封，当时许州本地特调局初步组建的时候，在区域内试点执行小型信息站覆盖模式，这里就被连着东西一并收购了下来，充作其中的办公点之一。
也是仅有的一两个他还勉强能记起位置的“地点”了。
主要是因为这“新华街360号”的地址，相对而言确实还算比较有标志性。
不过现在看起来，甚至就连这层建筑都还没有过多的改装，恐怕这地方确实是刚启用不久，常驻人员也没有几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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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静地喝着调茶，混着大片薄荷，整粒西柚，少许冰糖，那股在开水冲泡下绽开的茉莉花香，似乎让人精神都不自觉安定下来几分。
说起来，刚才给自己泡茶那个大个子，连着之前楼下那位覃芸小姐，目前应该都已经是许州本地特调局的正式编制了。
这个大个子看不出来什么，单看那魁梧身板，有不小概率是肉体系的突变觉醒。而这位黑眼圈浓郁的覃小姐倒是有点印象，如果没记错，是个比较少见的感知型能力者，主要本事都集中在那颗黑发飘飘的脑瓜上，可以在集中精神时一定程度上感应到生物体的“表征能量强度”。
在尚未没有完成修炼体系普及，令更多的人得以开发潜力，踏入超凡，“神通自生”之前，这种具备额外感知性能的稀罕人才，理所当然的只能充当二线人员。
“当年”那几次刘青山见到她，基本都是在例行超凡人员检测登记的时候，也算是有了数面之缘，留下了点印象，可比现在这幅青葱年华的模样要成熟得多。
记得更往后……她应该还会参与国家逆向工程来着？也算得上是一位为涉及特殊视界，侦查评定等方面的超凡技术积累做出了些贡献的有功人士了。
说不准刘某人“以往”用过的哪一版特别要素探测仪，就有着别人的几分功劳在内。
苦涩的茶香在嘴中散开，有人放下玻璃杯，看着杯面上折射出的千百细碎人影，蓦得有些想叹气。
岁月从来无情。
直到此时，看到这些“旧人”，他才终归想起了些许痕迹。
包括那个任期之长极为少见的，直到近十年后才终于卸任换人，却还时常被一些朋友提起的——许州地区的“甲0327号”，此时，似乎也在印象里显得略略鲜活了几分。
毕竟是许州的老乡。
在回来之前，刘青山曾经一度紧密关注过这些“同乡”的成就，有的青云直上，有的埋入黄土，有的和他自己一样悄然无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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